文/薄荷

傍晚时分，城市的霓虹灯渐次亮起，阡陌一般的马路将城市分割得支离破碎，马路上此起彼伏的车尾灯和喇叭声，将这座钢筋水泥的猛兽再次唤醒。夕阳在城市上空的薄雾里慢慢地隐向了横断山脉的腹地，辛辣的空气让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们梦想着在自己去不到的地方，有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，那里溪水潺潺，那里绿树成荫，那里白鹭成群，那里……记忆中，对于大自然的词汇也就剩下了这些，而“窗含西岭千秋雪”之类只是出现在教科书中。

远离城市喧嚣的深处有一波的江水，江面烟波荡漾着山形树影，江流迁回于悬岩峭壁之间，江边绵延着苍翠密林。鸟儿的聒噪打破了林子里的安静，略带清甜的微风从斑林直接通向了榕树园，不远处有一片桫椤，还有一些王大爷也叫不上名字的乔木，让这片50多亩的树林吸引着川西平原丰富的鸟类。早年间老头在林子里挖了一个鱼塘，后来西部雨带的一次反常让鱼塘满灌了整个林子，雨停了之后老头发现鱼塘和外面的溪流已经汇集，居然在林子里又分出了一条小溪流，于是老头也就任由鱼塘被冲成小溪，反正老头不怎么吃鱼。只是这样林子里就比外面要潮湿很多。

没人知道老头从哪里来，也没人知道老头多大年纪，附近村子上了年纪的人依稀记得老头应该是上个世纪80年前后来的这里，当时这里山是秃的，地是荒的，来了以后也没有和周围人打招呼，就在这里盖了个小棚子住了下来，村支书来问过几次，只是听说从外地来的，无亲无故，就想在这里栽树种地，村支书也就是做了个登记，查了一下不是逃犯也就没有过多询问。

老头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，开始村民也热情有加，往来不断，见他孤身一人，也常常给他送些日常用度之物。老头也在村里做点土建小工程，挣了点钱。但自从听村民们说起那几株不开花不结果也长不出苗的老树后，开始不眠不休的研究起这个老树了，他不信世上怎么可能有不开花不结果还长不出苗的树。村民们觉得老头疯了，老头与周围的人联系也越来越少，久而久之，就成为了周围村民吓唬小朋友的谈资。

老头当年还不算灰白的头发已然是全白了，脸上被岁月如刀劈斧刻一般，印满了痕迹。但在这片树林里，时间好像变慢了。从树林里看外面，每天是不变的日升月落，而在这片树林里，却好似延时播放的影像一般，树林在长高、在变大，老人踏过树叶的索索声在提醒着这里的生命陪着时间在不断的成长。

慢慢的，村民们都开始用上了农药化肥，蜿蜒的江面上倒影渐渐模糊，村里的水土流失也越发严重，但在老头的荒地上却不然，从一窝两窝的小树苗，慢慢的就种满了整片荒地，也不见老头怎么侍弄这些林木，也不见他打药施肥，但树林是越长越宽、越长越高了。

从去年开始，时常有个光头年轻人来找老头，跟着老头在林子里转上好一会，尤其是那桫椤，老头指着它们一直说个不停，年轻人一边听还一边写着什么。年轻人来了好几次，每次都是一样的流程。一开始，周围的村民以为他找老头要砍树，还怕老头受欺负，也有人想过去劝劝老头，但大伙合计反正这树林也没什么用，就也断了这念头，不再多管闲事。

一晃三年多，光头年轻人也没再来过，但老头也没闲着，继续照看着这片林子。村民们倒是渐渐富裕了，老头却还是与树林为伴，不去打工，没有收入，生活过得紧巴巴。虽不太来往，但村民们也发现了，原本荒地上只有几株的那种老树长高了，变多了，繁茂了…已成为了江边最大的一片深绿。

这天，村口响起了轰隆隆的引擎声，车上下来的竟是那个光头年轻人，光头年轻人姓马，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小刘。他们走到树林里的时候，王大爷已经草棚前等他们了。说是草棚，其实严格意义上已经不是草棚了，老头这几十年间，种树之余将原来的草棚就地整理，用病死的树木搭建了一个杆栏式的木屋。在草棚门前用翻地的大青石搭了一个小桌子，经年累月，这块大青石已经散发出隐隐的幽光。王大爷正坐在石桌前，还难得的泡了两杯热茶，看得出，老头有点紧张。小马他们也不客气，坐下来以后先喝了一杯茶，紧接着小马又给大家续了一杯之后才仔细咂嚒着茶水，涩涩中带着一丝回甘，只有几片的叶子飘在搪瓷碗里，浮浮沉沉。

“别看了，这就是林子里种的绿茶，我刚采的。”然后，他停住了，在等待着什么。小马也看出来了，连忙从包里取出一个硬壳文件，双手递上。老头看着封面烫金的“发明专利证书”几个字，忍不住有些激动了。回过头远远看着江边的桫椤林，这是他心中最美的风景。没有比他更能掌握繁殖技术的人，也没人比他更懂得如何管理。他觉得是时候了，他对小刘说准备把桫椤林交给国家。

后来，凭着专利证书，老头获得了关于桫椤树进入市场流通的批文。既然要流通，他决定带动村民们一起种植，他办起了培训班。“桫椤树又名树蕨、蕨树，为白垩纪时期遗留下来的珍贵树种，是目前已发现的唯一的木本蕨类植物。桫椤的出现距今约三亿多年，比恐龙的出现还早一亿五千多万年，是研究植物形成、植物地理学及地球历史变迁的‘活化石’，具有重要的保护价值和科学研究价值。桫椤依靠叶片背面的孢子繁衍后代，当初我以为根能发叶，就栽根，以为枝能发芽就搞扦插，以为树尖能发芽又把树锯成两半栽种树尖。最终，发现了长在叶子上的那些孢子，那些小包包就像‘蛋’一样，说不定就是种子。我就是把这些‘蛋’采集下来做实验，终于种出了桫椤苗，还获得了专利。” 就这样，王大爷不仅挽救了濒危的桫椤树，还带领村民致了富，桫椤种植园面积达到了1000亩，种植超过100万株桫椤树。

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傍晚时分，城市已经是华灯初上，路上归家的人们紧了紧脚步。驻足路口的小马只是随意地抬起头，看到夕阳染红了天边，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薄雾，好像，变淡了一些，偶尔，还有白鹭飞过头顶……

路上的人们依旧在宽阔的马路上行色匆匆，而小马觉得，曾经梦想中的那个遥远的地方，已经近在眼前。